院子裏劉奶奶的葡萄架下,JOJO凝視著林曦的臉，臉頰帶著可愛的紅暈，聲音發顫地問：“小林子，我能親親你的嘴巴嗎？”

JOJO終於放松了手臂，他凝視林曦的臉，臉頰有可愛的浮紅。

林曦剛想回答，卻聽一聲淒厲的貓叫：“喵——！”

他循聲望去,就見不遠處的路燈下站著一只臟兮兮的貓，它弓著背，充滿敵意地瞪著這邊,勉強能看出是一只褐色長毛、金色眼睛的挪威森林貓……

這貓林曦照顧過很久、再熟悉沒有，他下意識邁出兩步，不可置信地喚那只貓的名字：“JOJO？！”

站在林曦身後的JOJO伸手抓住林曦的胳膊，困惑地看著震驚不已的對方：“小林子,我在這裏啊？”

“你，不……”林曦任由他拽著,扭頭看看他，又扭頭看看路燈下的大貓，就見那貓已經快步跑過來，跑到兩人面前,發出充滿攻擊性的“哈！”聲，露出尖銳的牙齒，好像馬上就要撲到JOJO臉上抓花他的臉。

“等等，你……”林曦下意識把JOJO護在身後,卻感覺JOJO握著自己的手猛地用力，

“JOJO，疼。”林曦動了動被握著的胳膊，牛頭看他，卻發現他也露出了備受震撼的模樣。

JOJO看看那只臟兮兮的森林貓，又看看林曦，眉頭緊皺地問：“小林子，這只貓說這具人類的身體是他的，是什麽意思？”

一個半小時候。

路遙和游方敲響林曦家的房門，來開門的是臉色難看的JOJO。

“貓呢？他說他才是身體的主人是什麽意思，林子呢？”游方一邊換拖鞋一邊問。

JOJO無意識地右手成爪慢慢撓墻：“在給貓洗澡……他不讓我靠近。”

路遙伸手拍拍JOJO的肩膀。

“聽那貓的意思……好像不是我變成人了，而是我們倆互換了身體。”JOJO有些無措地靠在墻上，說，“證據就是那只森林貓的身體被閹掉了，可我變成人之後卻有……說明不是什麽變化，只是兩個軀殼裏的靈魂互換。”

游方嘴唇微微抿起來，看了路遙一眼。

路遙點頭：“跟我們在路上猜得差不多。”

廁所的門在這時被推開，身上半濕不幹的林曦抱著吹過毛的貓走了出來。那貓很舒服地趴在林曦懷裏，腦袋擱在林曦的肩膀上，被林曦放到沙發上時，有些不滿地低聲“喵”了一聲，調整一下姿勢，靠著沙發肚皮朝上的坐著，還很懂禮貌地用手捂住“丁丁”位置，看起來就很像個人。

“你們過來了？”林曦用毛巾擦擦自己身上的水，跟游方夫夫打招呼，又看JOJO，組織了一下措辭對他說：“我檢查過了……這個身體就是挪威森林貓JOJO的身體，左後腿的花紋跟頭頂小疙瘩的位置非常獨特，我能分辨出來。這只貓……可能沒有說謊。”

“喵。”坐在沙發上的森林貓點了點頭。

JOJO幫他翻譯：“他說他叫阿米爾。”

“好吧，阿米爾。”游方作為代表開口，“能告訴我們，你身上發生了什麽？”

森林貓又點點頭，看著JOJO：“喵嗷？”

JOJO的表情一下變得很奇怪。

林曦立刻警覺，問：“他說什麽，是說了什麽不好的話嗎？”

JOJO撓撓頭說：“他問我：Can you speak English？”

眾人：“……”

拜JOJO靈活的頭腦和還過得去的英語能力，以及實在不行還有學霸路遙這個活字典所賜，大家總算搞懂了事情的來龍去脈：

阿爾米是個挪威人，挪威語是他的第一語言，英語是第二語言，而中文是他在大學學習的第三種語言。

能夠看到非人類的東西並且跟非人類的東西溝通，這是阿米爾的身體生來帶有的能力。他在13歲那年了解到自己的唾液的作用，那時候他第一次跟初戀女友接吻，對方一睜眼就看到了繞著阿米爾團團亂轉的各種鬼魂，一聲尖叫奪門而出……

就這樣，阿米爾成了“被鬼魂纏身的男孩”，誰靠近他誰就會不幸。阿米爾的初戀女友作為“鐵證”被反覆提及，她回家之後把自己的遭遇告訴父母，父母只當他在開玩笑。可女孩第二天去上學時，不知出於什麽原因——也許是過於震驚後的失眠導致了精神恍惚，又或者的確有什麽非科學的力量作祟——發生車禍身亡了。

女孩的父母悲痛欲狂，不願接受事實，便把一切都歸罪在才13歲的阿米爾身上。他們沖進學校，在全班同學面前揪著他的領子把他拎起來，控訴是他“害死了一個無辜的女孩！”“惡魔的化身！”雖然報案和老師很快把這對夫妻趕了出去，可阿米爾自此成了異類，成了沒有人願意靠近、人人霸淩的對象。

他當然不堪其擾，父母為了保護他辭掉工作帶他搬家。可這幫助不大，從小就能看到鬼怪的經歷令阿米爾性格陰郁，初戀女友的遭遇又讓他對與人接觸充滿畏懼……他總是獨來獨往，穿兜帽衫擋住自己漂亮的頭發和臉，躲在最角落的地方，沈默寡言。

現實中的不合群讓他向網絡世界尋找慰藉，雖然現實中經常能見到，他依然喜歡在網絡世界尋找驚悚恐怖題材的電影作為消遣……在茫茫劇海中，他註意到東亞的恐怖電影——特別是中國的影片，雖然數量稀少且有種粗制濫造之感，最後還要強力證明一波“世上沒有鬼”，但“即使沒有什麽特殊才能也嘗試與鬼怪溝通”這個點，戳中了阿米爾的心。

他開始選修中文，同時找一些中國的鬼怪傳說和當代恐怖故事來看，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！

受這些靈感啟發，他開始嘗試跟身邊一些看起來不太有敵意的鬼魂聊天。

在所有鬼魂中，他最好的朋友是一個叫亞當的15歲男孩，他們年齡相仿，興趣相投，聊起天來十分愉快。

因為跟亞當成為了朋友，阿米爾的性格看起來陽光許多。他經常向亞當傾訴自己的不安，而不知為何滯留在人間的亞當也傾盡所能地安慰著阿米爾，像個溫柔的大哥哥。

阿米爾對亞當事事聽從，甚至在亞當的指導下開始嘗試交朋友，用自己“能看到鬼魂”這個非常cool的點吸引啦啦隊長的目光，直到有一天，亞當一臉為難地告訴阿米爾：“有件事非常重要，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對你說？”

“什麽？”阿米爾問。

“你的媽媽……跟你們的鄰居偷情。她懷孕了……正在考慮跟你爸爸離婚。”

“不，你騙我！”阿米爾第一時間拒絕接受，強烈抗拒，“閉嘴，我不想聽！”

亞當露出難過的表情，閉上嘴。

可阿米爾畢竟知道了這件事，他再也不能若無其事地審視自己的家，相愛的父母、愛著自己的父母……這些東西好像在一瞬間煙消雲散了。

阿米爾感覺自己一無所有，情緒驟然低落。他的父親很快覺察出他的不對勁兒，溫柔地詢問安慰：“我親愛的兒子，你最近心神不寧……告訴我，是不是跟朋友朋友們相處時遇到了問題？”

面對這樣的父親，阿米爾熬不住內心的煎熬，說出自己知道的真相。

出乎他意料的是，爸爸沒有憤怒或難堪，只是有點尷尬地清清嗓子對他說：“是的，我知道。”

“我跟你媽媽早就沒有感情了，在這件事上我們早有默契，實際上，我也有其他的愛人……如果她選擇跟我離婚，我不會反對。”

阿米爾瞠目結舌，他痛苦地問：“那我呢？！”

“別這麽孩子氣，我的男孩，你馬上就要成年了不是嗎？這些年你變得開朗很多，我和你媽媽都非常欣慰……”

“所以你們就要離開我了！你們根本不愛彼此，只是因為我這個累贅才勉強生活在一起！現在認為我不需要照顧了，你們就要對我撒手不管了！不，你們錯了，我根本沒有變的陽光，我說交到朋友都是騙你們的，我沒有人類朋友，我的朋友只有鬼，只有鬼！”

“哦，阿米爾，別這麽幼稚。”爸爸顯然把這一切當成他阻止自己跟妻子離婚的托詞。

在房間裏的媽媽被驚動，走出來問明情況，也試圖安撫阿米爾：“寶貝，就算我們離婚了也依然會愛你。”

“不，你們不會了！你的肚子裏已經有了另一個孩子，爸爸很快也會再生一個！你們把我當成一個失敗品，現在要重新生一個彌補自己的錯誤！”

“阿米爾！”

父母都試圖撫慰他的情緒，可阿米爾太過傷心絕望，口不擇言之下，他甚至說出了：“既然你們都不願意繼續跟我一起生活，那你們幹脆死掉好了！變成鬼魂，你們就會永遠陪著我了！”吼完，他氣勢洶洶地跑出家門。

如果阿米爾的能力不是見到妖魔鬼怪而是能預見未來，也許他不會這樣做。他會轉頭，用力地擁抱父母，跟他們待在一起哪也不去。

很可惜，年輕的男人沒有預知能力。

阿米爾自己在山上坐了幾個小時，一直到天黑，父母都沒有追出來。他對亞當發火，蠻不講理地抱怨亞當毀了他的生活，又自怨自艾，質問父母對他的不聞不問……最後，他沮喪地回到家，迎接他的卻是燒得焦黑的房子，和社區工作人員憐憫的目光——

阿米爾的家炸了。

媽媽出來跟父子倆說話時，沒有關掉房間裏的天然氣爐竈。在交談中，她忘記了自己爐竈上的食物，火被沸出鍋的湯撲滅，天然氣洩露，而郁悶的父親進屋之後，拿出打火機點燃一支煙……

阿米爾腿一軟，跪在地上，然後連滾帶爬地沖進廢墟，試圖尋找父母的鬼魂。

都怪我，一切都怪我！我的頭腦被絕望吞噬：是我的錯，他們是被我詛咒死的！都怪我，媽媽是因為我喜歡吃中國菜才買了爐竈用天然氣，是因為我才離開了正在做飯的爐竈，爸爸是因為我才困擾的抽煙，怪我，一切都是我的錯……我是被不幸纏身的人，是魔鬼的代言人，是傳播痛苦的根源！

可無論怎麽找，房子裏都沒有父母靈魂的痕跡。

他們也許上了天堂，又或者下了地獄，總之沒有滯留在人間。他的父母，即便死了變成鬼魂，也沒有永遠陪在他身邊。

阿米爾徹底崩潰了，他決定終結自己的生命。

而終結生命的地點，他選在了一直很向往的中國。甩脫了一直陪伴他的鬼魂，包括亞當，他只身來到中國。

他走訪了中國許多有鬼怪傳說的地方，看過蒲松齡的故居，去過終南山下，繞過紫禁城，走訪過已湮滅在歷史中的老長安，最後，來到據說鎮過白蛇的雷峰塔。

他走累了，離開景點跟隨人流挪動，不知不覺到了一座月老廟，在那裏求了根簽文，見到了一個神叨叨的老道士。

老道士從阿米爾手上接過簽，沒有看，而是問他：“年輕人，你心懷死志？”

阿米爾沒有回答。

老道士擔心他聽不懂，竟然用英文又問了一遍。

然後他用英文絮叨了很久，反覆訴說“生命只有一次十分珍貴”“珍惜生而為人的幸福”“死亡是單行道，有去無回，選擇了就回不了頭”，還有就是“愛你的人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。”

“可是愛我的人都已經死了。”阿米爾終於說。

老道士捋胡須，道：“你能到我面前就是與我有緣，我到底還是要救你一救……既然你為天賦能力所累、為人身所累，我就幫你一把，求得解脫。”他說完，拿出一張黃紙塞給阿米爾。

阿米爾沒把這張紙當回事，他揣著那張符，寫好遺書，趁夜跑到西湖邊，趁沒人發現，偷偷地投了湖……再一睜眼，就變成了一只公貓。

還是一只，沒有蛋蛋的公貓。

講到這裏，森林貓爬起來，跳到桌上喝水潤喉。

JOJO把他剛才說的後半部分說完：“他一開始也以為自己是被老道士的符紙變成貓，可收養他的人最近把工作帶回家做，他竟然在那人的電腦屏幕裏看到了阿米爾的臉……”

“那人怎麽會有JO……呃，這具身體的影像？”林曦不解。

JOJO問了一下，回答：“對方是四木劇組的後期人員。”

游方的重點卻不同，他的問題是：“這麽說你原本有落腳的地方，是專門跑來找JOJO的？為什麽？”

“喵。”森林貓端坐在桌上說。

JOJO垂下眼，覆述了他的要求：“他說，這具人的身體是我的——還回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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